
闷热,潮湿,恐惧急切的交谈,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棕色卷发的少女缩在角落,身上穿着过时的旧衣服,身体因恐惧而不停地颤抖,两手交替着抹眼泪,手上却不见泪水的痕迹。
她嘴上像在嚅嗫着什么,在如此压抑的安静中竟然听不清楚,只看到她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真是刚醒来不久的十二。
她模仿着身边众人的反应,费力地扮演着一位惊恐又无助的少女,眼睛却不安分地转动着,在看到监视器旁的监听设备时顿住。
奇怪,星盗是什么有钱的组织吗?还给每一个货舱安监听……
正当她想若无其事地把眼神移开时,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想忽视都难。
十二对上一双冷静中燃烧着兴奋的黑色眼睛。
眼睛的主人情绪稳定,甚至带着些跃跃欲试,和空气中流淌的恐惧格格不入。
看起来像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炸弹。
停止浪费自己的精神力去观察周遭的变化,十二装作害怕又极度不安的样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看似是哭得后背都在颤抖,实际上已经快把飞船的能源系统拿下。
一天前,她在能源耗尽的飞行器上恢复意识,唤醒她的正是因恒温系统停止工作带来的高温。
她看着复杂的操作台和陌生又熟悉的飞船操纵舱陷入沉思——我是谁?我在哪?
然后脑子里植入的芯片开始缓慢地工作。
说是工作实在抬举它们。那两枚芯片,一枚报废了,一枚被失效了的行为指令塞满。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关于过去的回忆空空如也,关于未来更是毫无头绪,只有残存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一丝丝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有用的信息太少了,带着一颗除了记忆什么都有,还比别人多两张芯片的大脑,十二决定先好好活着,于是收拾好行李,踏上征程。
然而刚走出不远十二就后悔了。
她的好行李低调奢华有内涵,没走几步就被星际海盗盯上。
她正盯着远处的方尖碑感叹路途遥远,突然感觉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飞速靠近。
十二被吓得精神紧绷到极致,转头一看,一团灰色的不明物体漂浮在空中,随着十二的思绪上下浮动。
十二乐了,操控着它向自己飞来,结果“砰”的一声响。
十二晕了。
你这连破背包都瞧得起的黑心贼!我要杀了你!
然而十二虚弱地秒倒,只能表演一招虚空索敌。
再醒来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十二头疼得厉害,甚至不知道自己死没死,等意识彻底清醒过来便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人。
好消息:遇到了好多人!
坏消息:是在被绑架的船上。
那穿西装的年轻酒鬼男人忏悔着,一向酒量不错的他在喝了一杯就昏昏沉沉后还没察觉到不对劲,一觉醒来竟然成了新闻当事人。
那休闲服男哭得更惨。
“好兄弟,说好的带我赚钱,结果是把我买了你自己赚钱!你真该死啊!”
相比之下,十二身旁的这位大妈则有一种隐世高手一样的从容淡定。
在十二做作地哭丧了大半个小时后大妈终于烦了。
“你是联邦人?”
十二摇头,心里默默记下陌生关键词:联邦。
“那不就得了,”那大妈嗤笑一声,又似是看她年纪不大看起来也怪可怜的,耐心解释道:“待在流沙三角这种三不管地带也没啥好日子过,走这一遭搞不好有大机遇呢。”
全是陌生的词汇,十二听不懂,装作害怕得有些情绪崩溃的样子转而探索起环境来。
这一探索,便是冲着跑路去的。
她顺着飞船的结构一路摸索着,就在她快要把飞船的核心能源废掉时,一只手拍在她的肩膀上。
“你干嘛!”
十二怒了。
这一爪给她吓得,刚才差点给飞船干爆炸。
那男孩被她吼得一愣,十二认出这正是之前和她对视上的那双黑眼睛。
“你哭得有点假……”
“我是说,要合作吗,精神控制师?”
他的声音不小,十二身边的大妈都递来诧异的眼神,显然是为了他口中那声“精神控制师”。
但十二并不在意他口中陌生的名词,她明明不需要和任何人合作,用最干净利索的方式完美出逃。
被他一搅和确实需要合作了,她没体力再动一次中央能源枢纽。
现在她的颤抖不是拙劣的演技了,是被气的。
但逃还是要逃的,十二准备听听这位打断她施法的黑发男孩究竟有何高见。
“说吧,你的计划。”
黑发男孩满意地勾起嘴角,十二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完美计划,结果他只回了一句“待会儿见机行事”,留下十二缩在角落气得牙龈出血。
虽说那牙龈出血应该是先前炸飞船的后遗症。
但不妨碍十二在心里咆哮。
谜语人!我要杀了你!
十二不是习惯于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在黑发男孩离开之后她又快速地规划起方案二。
剩下的体力肯定不够十二再去毁一次核心能源了,这艘飞船体量太大,光是要再到达核心能源枢纽就能把她掏空。
但好在这一个片区的能源枢纽就在头顶上,离她很近,要让它停止工作非常轻松。
关掉片区能源枢纽,让星盗变成一个半身瘫痪的病人,再找到主控室夺得控制权,完美。
虽说这个计划比起方案一差上不少,但只要能顺利达成目的就是好方案。
相比之下,十二更在意对方那句“精神控制师”。
十二想起那团在她的控制之下朝她飞过来的灰色物体,她这种用意念操纵物体倒是和“精神控制”四个字对得上。
但总觉得“精神控制”这几个字用在人身上更合适。
不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十二有些困惑地将目光转向那黑发男孩,而下一秒,她心中的疑惑就有了解释。
货舱唯一通往飞船外的门传来阵阵响动,这是有人要进来了,十二的大脑飞速运转。
原来她是不是精神控制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监听设备背后的人信不信她是。早在她鬼鬼祟祟地观察局面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不管他后续的计划如何,这个人十二是必须要杀的,用具象化的精神力把敌人的心脏捏爆,这种事十二做起来就像呼吸一样轻松。
“砰!”
一瞬间,高速金属刺进肉.体的声音、重物倒地的声音与黑暗同时降临,恐慌与骚动以极快的速度在人群中蔓延。
十二计算过,这种体量的飞船要反应过来并派人追上她,最多只需十分钟。
十二立马抹掉鼻血拔腿狂奔。
十分钟,她必须在次级操纵舱反应过来前找到主控室并夺得飞船的控制权。
这都不是难事,十二玄乎的“直觉”让她清楚往哪条路走能最快到达主控室。
看来这脑子里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过,现在并不是高兴的时候。
十二快跑不动了。
嘴里的血腥味已经浓重到麻木,她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的充盈到头颅,快要从鼻腔里喷涌而出。
最后两分钟……再坚持一下,已经到达目标楼层了!
“那边!她在那!”
身后渐近的脚步声让十二瞬间汗毛竖立,顿时再度加快步伐。
不应该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差?十二内心一万个不理解。
她想活下去,这种无比强烈的生物本能激发着她从濒死再次切换回最大速度。
但显然,这点微弱的潜能并不够她甩掉他们后再把主控室控制权拿下。
再激发一下潜能她是真的会死。
“靠,跑得还挺快,差点跟丢了!”
十二趴在门上喘着粗气。
实在不行……还是投降吧,起码得活着,哪怕窝囊着多活一天也好啊!
“哎,这锁,这,这门咱也不会开啊!”
“怎么办,我感觉他们要追上来了……”
等等……
原来是那黑发男孩,身后还跟了一串尾巴。
但是听这话,好像也只是把她的投降时间推后了一点点。
果然世界终究是她一个人的战场……十二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研究起这门上的生物识别锁。
很遗憾,她只会粗暴的破坏,并不会这种精细的“解锁”。那里面各种电流信号变化十分复杂,她也得有丰富的理论支持才能打开。
这不就难为她亮洁如新的大脑了吗?
“让我来吧。”
女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静,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
要从底层的货舱赶来接近顶层的主控室,甚至只比他们晚几步到达,那必然不可能拥有如此平静的呼吸,众人的戒备顿时被点燃。
“别那么紧张。”那女声似乎是被他们的警戒逗笑,转而掏出一节什么东西摁在感应器上。
借着幽幽的绿光,十二看得异常清楚,是一节断指。
“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联邦第四机关某部部长,芦惜。”
自我介绍间,芦惜在舱门打开后射出的刺眼强光下扣动扳机,操纵台前几个身影应声倒下,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五秒。
这位长官有一头漂亮的银发,身上还穿着星盗的制服,一双皮靴子不轻不重地踩在地上哒哒作响,而刚才她们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靠近。
比她的外形更夺目的她脸上精致又得体的笑意,一双绿色的眼睛时刻充满审视与洞察。
她转头像对黑发少年再自然不过地吩咐道:“军校生?货船会开吧,去找点事干。”
见众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又补充道:“不用担心,他们只是死了,不会突然醒来把你们抓起来的。”
“至于你,小控制师,跟我走一趟吧。”
那双漂亮的眼睛笑眯眯地看向十二。
摸不清对方手上有多少筹码,能安然无恙地穿着星盗制服出现在这里的联邦官员,其中的故事想必十分精彩。
对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精彩的故事更有吸引力了。
装作胆怯畏惧的样子,十二跟了上去。
忙碌的敲击声外,两道轻巧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所有的星盗仿佛瞬间从船上蒸发,大概是芦惜动的手。沉闷的安静中,十二根据现有的信息思索着。
在逃生计划开始前她就思索过,为什么这群星盗会大费周章地绑架这么多人,但介于她所知道的信息实在是过于匮乏,这个问题刚出现在她心里就被丢在了一旁。
这位长官的出现让十二再次把它捡了起来,十二决定试探一下,也许能套出点信息。
“你不是联邦官员吗,怎么会和星盗穿一样的衣服?”
“你很好奇吗?”
这叫什么话,她一个小孩不该好奇吗?
十二认真地点头,好像芦惜不给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答案她就会认为她和星盗是一丘之貉一样。
“那你继续好奇吧。”
十二:?
哪家好官这么回应民众的疑问?
“你刚刚是不是把货舱片区的电源枢纽炸了?”芦惜停在货舱区域的入口前,看着前方的黑暗问道。
“你不会要让我赔吧?”
“那倒不至于,”芦惜被她逗笑,“你们胆子大跑出来了,里面的人还提心吊胆着呢。把能源屏蔽解开吧,先把她们安置好再说。”
十二沉默了。
要怎么跟这位长官解释,她出手就从来没考虑过还要修这一说。
“修不了。”
除非加钱。
芦惜丢了瓶营养液过来,示意她快点干活别废话。
虽然这个工资过于低廉,但再拒绝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十二地将其一饮而尽,用自己的精神力顶上电源的位置,前方黑暗的区域顿时明亮了许多。
将门口倒地的尸体踢开,地上大片血色和创口的大小位置并不匹配,芦惜意外道:“复合伤口,这个出血量……所以杀人还有你的手笔?”
“……嗯。”
用精神力实体化攻击在教科书中并不少见,然而在现实中却没见几个用成功过,以至于迄今为止大众都默认精神力只有在操纵机甲时有用处。
芦惜没想到她来调查一躺星际海盗,还给她遇上个天才。
天赋异禀自然不必说,难得的是毫无背景。
虽说流沙三角自有一套权力体系,但芦惜并不认为这会对三弥的局势造成什么影响,更何况十二但凡有点身份,就不至于被这成分复杂的星盗绑架还一无所知了。
芦惜笑得前所未有的亲切:“看你也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流沙三角的日子没那么好混吧?跟我干完这一票,回三弥给你找个学上呗。”
这邀请一半是利诱,一半是威逼。
十二这才知道自己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作为一个识时务的流民,她顺从又困惑地问道:“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接受或拒绝,回答就是了。不过你想好哦,现在你是杀人犯,我是联邦官员。”
好一个变脸,好一个威胁人不眨眼。十二再次诚心发问:“杀星际海盗也算杀?”
“当然啦。”
抛开杀人不谈,作为第四机关的部长,难道芦惜想抓她还需要理由吗?
看对方真诚的神色,十二心里逐渐有底,信口道:“我勉强考虑一下。”
芦惜没有更改飞船的路线。既没有让这些平民走,也没有发布求助信号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甚至除了十二,那个黑毛军校生都被她放在安排之外,忙着一些安顿平民的杂活。
在她的计划里,前往星盗的目的地一探究竟的只有她和十二两个人。
对此,芦惜的解释是“沾上联邦任何一派的立场就不适合碰第四机关的事了。”
“那我呢?”
“你?”芦惜穿防护服的手一顿,笑道,“你先进得了联邦派系再说吧。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认为你是第四机关的人了?”
“冤枉,冤枉,绝无此意。”...